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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梨华《亲情·旧情·友情》原文阅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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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0-12-20 22:58:07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亲情·旧情·友情  

於梨华

一、亲 情

十载旅居国外,淡忘了旧日做女儿,做学生时的逍遥自在。也淡忘了旧时的“为赋新词强说愁”。不能淡忘,更无法摆脱的是思亲之情。不但不能摆脱,而且与日俱增。但是千里迢迢,飞出去的鸟也有了自己的窝。于是,思忆带了梦的色彩,省亲之念也似梦一般的遥远。及至梦成了真,人也喜得有些痴呆,不知是梦还是真了。

倦鸟终于返巢,然而巢中景物皆非。母亲两鬓已有白发,父亲亦无昔日的豪迈。妹妹已嫁,属于她自己的家,待我如客。我还失落了童稚的弟弟,因为他们皆已长大,在他们自己的天地中,找寻他们自己的爱情与梦,各自躲在他们与她们编织的网中,我试着走近他们,他们忙忙的退缩,似乎在说:“请不要啰嗦,我们已不需你的照顾。”他们怎能知道,我曾对他们渴望十年,现在只要他们抛开一切,与我共聚数天,接起断了的线,与我共忆十年前,我们都还依恋在巢中的那段息息相关的手足之情。我想抓住的,只是现在,而他们则急于迎接将来。一似当年的我;拍翅飞去,毫不留念。他们怎能知道,最温暖,最值得留恋的生活,即是活在双亲的身边?

像两只知事的老鸟,双亲把家移到荒漠的乡下。屋外是静寂的田径,屋内草地一片,没有孩童的嬉游,也没有青年人的脚步。草地中有一小池,池水轻泣,是唯一打破寂寥的声音。屋内挂满了照片,照片中有父亲往日的事业,今日亦成夕阳余辉,无法照亮空屋里满满的落寞。照片中有我们的童年,童年一去不返。我放下行囊,停留下来,重拾被抛下了十载的女儿的梦。白天,母亲为我劳碌,试着填满我在异国十年来被忽略的食欲;夜晚,我们对坐空屋,我带着伤感,描述旅居海外的生活,试着将它连到旧时的日子。但是在静僻的乡下,听着门外的喷池轻溅,面对双亲的落寞与安详,那串充满了挣扎的日子显得遥远而陌生,以致我怀疑自己是否在陌生的世界里,消度过十年?怀疑自己曾否离开过双亲的羽翼?因为,重依膝下,我几乎恢复了当年的逍遥自在,我几乎可以将十年像一张日历似的断然撕去而完全忘却。

但也仅是几乎而已。重聚后,是狂欢,狂欢后,是细细的喜悦,喜悦后面则是黎明一般的宁静,宁静中,我观察,并感受,一切都与以往不同。

母亲难免悬念在巢外飞翔的群鸟,父亲常忆昔日的豪情壮志而悒然,而我亦无法不缅怀未被携回的情愫,因此,寂寞会骤然来到挂满了往时欢笑的空屋,我会骤然觉得,我仅是一个带着疲乏的远客,在此暂停行脚,当秋风来时,我将重新负起行囊,再向寂寞的人生探索。目前的亲情,已非往日,而仅是驿站里的甘露,瞬息即逝。

惶然,徘徊于无人的田径,痴望田径外的空旷,空旷上的天苍,是什么改变了?是我失落了什么?苍天无语,白云悠悠而去。见白云倏忽千变,我悟及人间岂有永驻的欢乐?或是不散的筵席?人间岂有永聚的伴侣?或是不逝的爱?聚散去留,何人不是客?带着迟来的恍悟,我穿过田径,奔回悄立的门庭,门庭内是殷殷亲情,我对它曾企盼十年,我为它不远千里而来,无需痴问它为何容颜已改,而该庆幸它安然存在。

二、旧 情

他已娶,孩子已七岁。我未去看他,他也未来访我。我们相遇在人潮滚滚的街上。点点头之后,又伸手相握,旋即放开。我们窘迫地对立在街头。我环顾左右,看十年前未起的高楼,看十年前未开的马路,看十年前未有的车辆,看十年前尚不知在何处的孩童,看十年前尚是孩童的年轻人,看十年前我们走过无数次的街头,但是我就没有看他——十年前与我一起逛游的人。

他寻索了半天,问:“这些年可好?”我环视左右,答:“还好。你呢?”他摆开双手:“还不是那样。”那样是什么样呢?我只好对他仔细观望,他没有改变多少,更未苍老,却是胖了。于是我说:“你胖了,生活必定很好。”他笑笑,不知是自满,还是无可奈何。然后他说:“你也仍旧,却是瘦了。”我无绪指出他的谎言,低头看了表,抬头向他告别。

他陪我走了一段,经过我们旧日坐过的咖啡室,我驻足,他也迟缓不前,侍者为我们推门,我们无语进入黄昏的小室,找寻旧时的角落。椅垫已破,墙上的绿亦已褪尽,但是盛咖啡的小杯,仍是旧时的磁青。杯内的热气,一缕缕,一丝丝,上升,散开,而终于不见。恰似旧时的情愫,若无却存,若存而无。

虽未说什么,却坐了很久。出来时黄昏已逝,一街尽是夜色。白日抑压着的千头万绪,皆在黑夜的朦胧中,散发开来。他不忍即刻辞去,我也无意道别,于是,我们踏上老牛似的喘息着的公共汽车——没有比十年前更旧,也没有较十年前为新的黄色大车,——一直坐回我们读了四年,给了我们四年幸福的学校。学校景物未改,虽有新起的建筑,虽有新修的路,但是它们并未遮盖住被我们坐过,站过,爱过的角落。还是那条通往钟楼的碎石小路;我们曾有多少次,走过,骑车,或是闲闲的踢着小石子。路来改,改的是我脚上的鞋,是尖尖的高跟,不是灰白的球鞋。他伸手搀我,我触及他的戒指,那份由夜色带来的旧情由指缝间流去。

女生宿舍立在昏暗的路灯边,对面是一排树林。我走时它们仅是幼苗,如今竟是一片绿阴。我不由自主地忆起他站在楼前等待我的情形。他推开小木矮门,步到旧时他爱站的地方。我独留暗处,与他一起回忆。我抬头望那排稍带陈旧的栏杆,栏杆后传来年轻的笑声。十年了,高楼里换了多少次新的、年轻的脸!凭借他与我,纵使能唤回旧时的事,旧时的情却是属于旧时的,好似去年的蝴蝶,永远逝去。

我说:“走吧,晚了。”他默默回到我身旁。我拉起他的手、踩着碎石小路,走出校门,走出回忆,走出旧时的甜甜蜜蜜。一对年轻男女,骑车过去,男的一角围巾,女的一缕长发,飘在后面,自由得像并飞的飘逸的纸鸢。自由曾属于我们,如今则属于他们:而我们则必需牢牢的站在地面,不仅是为自己,也为与自己有关的别人。

我们仍搭上苍老的公共汽车,他搭他的,我坐上另一辆,开往我们各自的家。

三、友 情

童稚时的友情倏忽即逝,少年时的友情充满了梦幻的美丽,大学时代的友情不易寻觅,然而,一旦获得,它兼有少年的梦幻及青年的热诚,因而永存,即使经过长期的分离,重遇时它仍然充满了光彩。

归来,重访旧友,大家都改了。当年的抱负仅存一袭遥远的梦衣,展开的翼叶上攀牵着幼小的子女,欲飞不能,沉重地负荷着生活的担子。当年,当我们正乘着青春的翅膀回旋于大学的高空,俯视地面上熙攘的人们,我们曾相顾而笑,笑里含着多少骄傲!因为我们知道:命运为我们安排的,必是一条与他们不同的路,路上只有玫瑰的花朵,绯色的蝴蝶,与瑰丽的梦。而今,十年过去,我们重晤,不是在带着芬芳气息的高空,也不是以玫瑰花瓣所铺的路,而是站在切切实实的地面,挤在庸庸碌碌的队里,做着平平凡凡的世人。

当年的梦,未被忘却,当年的壮志宏愿,也仍在心中,然而我们一字不提,提的是当年共度的欢乐种种。

记否草山的夜?我们挤在狭窄的空室,忽略了山巅的夜色,也未顾及树梢的沉霭,而为了一个夜餐,忙碌了半个夜晚?另外的半个夜晚被喧闹填满,海阔天空的狂言,角落里的儿女私语,混和着田园交响曲的巨流,敲击着山巅的静夜,群鸟的安眠。当时的狂语今天已不复记忆,当年的恋人也不是今日的夫妻,但是当年的豪情与欢欣却永存不灭,像一丛绿草,点缀在枯燥的生活里,绿草丛中存在着我们的友情,提起来,一片温馨。

记否碧潭的夜,我们去露营?月色冰冷,但又充满媚惑。我们都似着了迷,划着小舟,捕捉水面上,似月光一般迷惑的儿女之情。回到岸边燃着营火的地方,火光混合着年轻的热情,在肃静的夜里吐着红色的舌。我们围火倚背而坐,一支又一支地唱着怀念故乡的歌。声已竭,意未尽,对着潭水,对着营火,我们坐谈到天明。当年的青春,今已老去,昔日的歌词,亦已模糊,舟中互诉的心曲,更不复记忆,但未被忘却的是当时的友情,像一支溪流,默默地灌溉着为生活奔波得苍老的心灵。

记否,记否……记否那无数次的共聚,无数次的欢游?无数次为小事而争,无数次为小和而喜?点滴小事,汇集成绿茵一块,草地即是我们的友情。分散后,各奔前程,奔走时,脱落一层层青春,一个个理想,奔完了一段生命的路,我们再相遇,相遇后,我们共访那未曾灌溉也忘了整理的友情绿地。它竟是安然无恙,我们惊喜,我们振奋。种草的人皆已失去当年夺目光彩,而绿地则青翠如前。我们围它而坐,感激庆幸它的未曾改颜,因为在干枯的人生旅程中,它将永远供给我们新的慰藉,重燃我们将熄的希望。

亲情贴心,旧情缠绵,但友情醇厚,它不令人悲,不令人醉,而令人宽慰。亲情易惹伤感,旧情不易抛开重拾,一若以前。人生犹如夏日池中漂流的荷叶,一面浸在冰冷水中——社会,一面承受无情烈日——家累,唯有荷叶中的水珠一粒——友情,使它不被烧枯,也不被沉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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